二十七，赶年集。年集是在二里外的刘店村，午饭后，门口的男人女人，一拨一拨地大起嗓门说，走哇，赶年集去。

　　过去赶年集，多是褡裢肩上一搭，撅哒撅哒步行去。如今可不是了，多是骑着电动车，开着开家庭轿车，五六十岁的男人，骑惯了自行车，两腿一搭，车篓里放个正唱的唱戏机，一面笑地上了路。女人呢，喜欢开带篷的电动三轮车，里面坐几个叽叽喳喳的娃娃。

　　我骑电动车在门口正要启动，老伴喊住我，等等，我也去。她坐我屁股后的后座上,哼地出发了。

　　年集是在刘店村边三十米宽的大马路上。举目一看，集上是人的海，车的流，路两沿儿的摊位有二里多长。招呼声、叫卖声、侃价声、唧唧呱呱的谈笑声，活像一曲交响乐。

　　推电动车买东西不方便，我就寄放在本村卖菜的摊位边。他们进的都是上品菜，这里围满了人，这个几把蒜薹，那个几捆芹菜，耙齿青椒很抢手，不光模样喜人，做菜也很提味儿。香菇是新鲜的，营养价值高，长袋子一开口，眨眼就一片不剩。两个人过秤不停手，收钱噌噌地数。人们说，过年的，要置就置上等货，管它价钱高低哩。

　　年货我多数在超市值过了，就差大门对联和鲜鱼。

　　我和老伴见缝插针，膀子扛膀子很费劲地来到卖春联的摊位前，红腾腾的一片好不喜庆。那烫金大联很有气魄，一幅幅地被卷走。我在挂起的一幅幅中审视，模样挺好的，可我看来，就是词儿不新鲜，“财源滚滚”“福如东海”之类的吉祥话，都贴多年了，剩饭一样地乏味。我想，可能是前多少年制的版，就让它长生不老地活着。若一个村的门上，都是几乎一样的词儿，还有啥琢磨头？新的一年就该新出个来头来。我正在举棋不定时，忽然看到不远处围了一堆人，有人掂着一幅春联正在端详，我拍拍老伴，到那里看看去。

　　噢，一位中年人在挥毫疾书，新鲜！要有当场写的，是在二十年以前。自从有了春联印刷品，就开始冷落了民间的书法艺术，这是一大缺失。写春联，挑着词儿写，写心里最喜欢的，这才有心情，有年味。一看，就知道书者有一手好书法：楷书，端庄大方，行草，龙飞凤舞，全用金粉书就，叫好声不绝。我选了一幅新词儿，要求来一幅行草的，中年人抬起头，一脸笑地答我，大叔，稍等，你排第六。说实话，我真不想拿住就走，在这儿多看几眼，也是艺术的享受。这享受，跟喝酒吃肉完全是两个味儿。

　　拿住了春联，老伴说，买鱼去。其实，家里人并不真好吃鱼，但还得买，年年有余嘛。再说，还有客人。

　　又是见缝插针，挤来挤去，才找见卖鱼的摊位。这里围的人更多。鱼，都在拉鱼的车箱里，一个大汉，在铁箱上脚蹬胶靴，手掂捞鱼网，忙得不可开交，这个要一条，那个要两条，多的能要四五条。下边的一男一女，装袋、过秤、收钱，还管杀鱼，更是忙得团团转。今年买鱼的，多数喜欢大鱼，七八斤的，比棒槌还长，装在红色塑料超大袋里，尾巴还在外面扑甩。他们说买大的，实惠，炸鱼块待客，美得很。我选两条五斤来重的，装在袋子里。老伴说不行，客多，再来一条。我干脆又挑了一条七斤多的，才满意地离去。

　　回寄放电动车的地方，可不容易，在黑压压里挤着走，步子一点一点往前挪，像爬行的蚂蚁。老伴猛一唉吆，她被狠狠踩住了脚，那人赶紧说对不起，老伴随即说没事，人多嘛。经过卖衣服的摊位前，像是在吵架，驻步一听，原来是老婆儿要买红绒帽，说过年喜庆，老头儿说不行，人老了还戴红的？旁边几个妇女一齐对向老头儿，啥年代了，你还老思想？老婆儿执意买了一顶，戴上，老头儿一看，噗嗤俩眼笑成一道缝儿。

　　身上热乎乎地来到十字路口，走向我村卖菜的摊位边，想推起电动车走。一看怎能走得了，小轿车、三车轮、电动车、自行车，横七竖八交叉在一起，像一潭死水动弹不得，远看，横的竖的堵成庞大的十字。憋赤了半个多小时，可能有人打了电话，过来两个交警，又停二十多分钟，车才缓缓移动。

　　我跟老伴来到家的时候，天快黑了。我说老伴，累不累？她笑笑，累也高兴，年集，多有年味！